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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丹《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作者

Q：維生設備發達，重症病人難善終，身為醫師，妳如何讓母親安詳離去？A：看過太多病人無法善終，我總是盡可能讓我的病人好走。我很愛我母親，那年她突然昏倒送到醫院，是腦血管瘤破裂大出血，母親的醫師告訴我，若要開刀，他盡力幫忙，但血已充滿整個腦部，若勉強開，腦壓太大，頭蓋骨一打開，腦漿迸出，頭蓋骨必定無法再放回去，很有可能死在開刀房。就算手術成功，也是植物人，不可能清醒。他建議別開刀，減輕母親痛苦。

未急救母被批殘忍

其實看到電腦斷層，我已經很清楚，不可能有奇蹟出現。我告知兄姊，送母親回家，最後全家圍著她，訴說對她的感激，最後她在我們陪伴中離世。同事曾說：「妳好殘忍，沒急救，就讓妳母親走了。」喪母，我哀毀骨立，可是我愛她，不能自私的留下她，加重她的苦。
若你知道，他有多痛，就不會救了。紐澳等國規定：病人嚴重的顱內病變，像老人家中風，腦內出血已嚴重到呼吸衰竭，不准插管，理由是，這麼嚴重如果插管，即便度過急性期，還是不會醒。
可是台灣這種病人都在救，你看這原住民阿嬤，雙腳因動脈栓塞都黑掉爛掉了，她一定痛死了，若不截肢或拔管，給點嗎啡，讓她好走，她會撐好幾個月，痛苦至死。對面這阿嬤被無效的醫療折磨到四肢攣縮、臉部扭曲腫大，早已認不出是男是女。
如果今天我是病人，只要度過急性期，就可以回到起碼生活標準，我當然拼了。可是若無法救治，他們到底為誰痛苦？早期有家屬罵我沒天良，就是不想救。我哪沒天良，別人不願照顧的SARS病人，我都去，我愛病人才這樣，病人若能救回來享受生命，感受家人的愛，即使他不願治療，我都會勸他讓我拼一下；可是若今天是無效醫療，醫師要有道德勇氣不做。

Q：家屬還是盼望有奇蹟？

A：奇蹟非常少，多發生在年輕腦外傷的病人。常常醫師堅持拼，是怕家屬告。《醫療法》規定病人緊急狀況，醫師一定要盡一切可能救治病人，否則有罰則。很多醫師管你是癌末病人或已到生命末期，反正救了就沒事了。

家屬的愛常很殘酷

家屬的愛常常很殘酷。一個癌末女病人，惡性腫瘤已轉移腦跟肺，只剩幾周生命，病人知道再治療也沒用，要求回家，可是她先生強烈要求要插管治療，否則要告醫師。
插管很痛苦，病人無法說話，只好寫字條表達「不要再治療了，如果再治療，我要告你們。」醫護人員拿給她先生看，希望他尊重她，他當場撕掉。
幾天後，病人氣憤的拔管，不到幾秒臉色發黑，但無奈的主治醫師還是遵照先生囑咐，幫她重新插管；怕她再拔管，把她綁更緊。後來做放療，她用極為猙獰、厭惡的眼神看著治療人員，但他們只能繼續。

Q：為何不尊重病人決定？

A：從她兒女那得知，這先生很愛她，不捨。女病人也從不敢在先生面前表示什麼，內心的苦恨只能轉移到醫護人員身上。我們曾問她兒女：「順著爸爸，是不是對你媽太殘忍？」他們說，媽會死，可是不順著爸，怕他有遺憾。
每次看到這種病人，我就想起我母親，好在她生了我，幫她做好人生決定。

記者陳玉梅採訪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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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殘酷的仁慈說再見：一位加護病房醫師的善終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