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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話>:考你全家資源富足、萬事小心(張大春)



2009年06月02日蘋果日報



每到考季,我都會想起幾段家事。在我剛上初中的那兩天裡,父親翻看了幾遍我的新數學課本──我還記得第一個單元是「集合」──他嘆了口氣,跟我說:「你的數學以後要靠自己了,我幫不上忙了。」
此後如何解題、如何溫課、如何應考、如何習慣紅字等細節已經不堪回首了,只記得每每拿著一張白卷讓父親簽字的時候,他總是說:「空白的地方多,簽哪兒好像都可以,是吧?」




高二分組以後,我向父親表達了厭惡數學、甚至厭惡數學老師的意思。他淡淡地說:「數學我是不成的,但是『等於』的道理我還懂一點;『不懂』不等於『討厭』,不是嗎?」
高中畢業前夕,我的數學科已經補考了五次,還是零分。我一向不願意親近的老師龔啟雄先生把我叫了去,充滿溫情地說:「這樣吧,我把這第六次的考卷讓你再考一次,你只要會一題,就可以去領畢業證書,好嗎?」我果真死背了一題的算式和答案(是「四階行列式展開求值」),而得以文憑進場考大學。
30多年轉眼過去,我的孩子也逐漸接觸較艱難、較繁複且看來更豐富的課程。我總覺得自己跟孩子們說:「你的某某學科以後要靠自己了,我幫不上忙了。」這話的日子快要到了──而且顯然不止是數學而已──小學中年級的社會科、自然科、甚至我自認得心應手的語文科,都像是隨時都在暴露我常識上的死角。我總不能立即回答:「台灣三大古老水圳在哪裡?」「請辨認下列何者是沉水植物、浮葉植物、漂浮植物、挺水植物……」「『暢』的部首是什麼?」「『我既緊張、又興奮、還帶著些許的不安』──請說明這是哪一種修辭法?」
年紀還小的孩子若是還沒有讓刁鑽的試題打壞了對知識的好奇,算是叨天之幸。但是我隱隱然察覺:光是靠我父親那一套從容不迫、雲淡風輕的生命格調來面對課業壓力似乎已經行不通了。家長們打從孩子還在童幼階段就開始擘劃諸般最便捷而有效率的學習環境,從請家教、補學科、作評量、習才藝,到陪讀助寫,甚至一起動手搞科學實驗或田野調查,可以說無役不與。當然,社經地位較高、生計資源較豐裕的家庭更能夠協同作戰,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卻說這十分公平。



學力鑑定全家戰鬥


現行講究級分群組、精算落點、強調「機會╱公平」的升學競爭,並不能導正「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的頑強迷思,一方面使得中上教程的入學門檻向下延伸到學齡前,一方面也讓一個人的學力鑑定變成了全家人的生活戰鬥。
我還聽說:一次基測五科只錯了六題的考生未必能順利進入前三志願的學校就讀。然而這還不是關鍵,真正值得進一步探勘的是:一般說來,考題不難;也不能難,難了大考中心要挨罵。
考題不難,只好甄別臨場疏失與否。學力考試所取者居然就是熟練題型,萬般謹慎;而學子之千錘百鍊所從事者,竟是錙銖細較於考題語言之各種陷阱。
我除了慶幸自己早已經度過世俗眼中的所謂學程之外,還剩下一個疑惑:每年幾十萬學子的前半生,都困在形異而質同的考題裡,把知識和人格一齊比窄,但是我們還津津樂道其公平──除了公平入門,我們還能期待知識教養環境裡的什麼呢?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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